原佛观察楼宇烈学习中国传统文化儒佛

2022/8/11 来源:不详

一、智慧的艺术

学习人文学科可以从佛教的思维方式中得到极大的启示,其一便是一种智慧的艺术。

佛教既是一种很丰富、很深刻的理论体系,同时又是一种指导人生的实践学说。现代研究最大的毛病便是将一切知识都对象化,而非内在化,现在应加强对佛教实践指导作用的研究。一般人应该“得意忘言”,从中国佛教历史上讲,从翻译佛经开始便遇到了这个问题,如何翻译佛经,佛教中最早提出这个问题的大概是西晋的道安(当时玄学已经提出了这个问题),之后的道生、僧肇等也贯彻了这个思想,到了后来的禅宗更加强调,只有“得意忘言”才能把握佛教根本的实践精神。

我们要明白佛教中重要的两点:第一是它经常用比喻的手法,“佛家善比,多有理趣”,我们一定要明白“比”,读佛典也要这样去读,明白它是一种比喻,通过比喻明白它内含的道理,不停留在语言文字上。第二,佛教是“假名施设、对机而发,随立随扫”,立起来的名相概念都是有针对性的,为了破除人们思想中的执着、迷茫、颠倒,破除之后也不要再执着所用的名相概念,再执着便陷入另一个圈套了。研究佛教是这样,研究其他人文学科也如此,它面对的不是机械式、静态的东西,都是一种历史、动态的东西。

研究人文学科要有辩证的头脑,而佛教是最有辩证思维的,它没有把任何一个概念绝对化,认为一切名相概念都只是相对的,所以佛教讲“中道”。“中道”就是不落两边,既不落于左,也不落于右,既不落于有,也不落于空,落于任何一边就是把这一边绝对化了。“不二”就是沟通两边,离此无彼,离彼无此,此即彼,彼即此。佛教的智慧从某种程度上就体现在“不二”,僧肇在《注维摩诘经》序言中说“语终极则不二为门”,不二是佛法的终极之门,是最核心的。“中道”让人们防止片面、绝对化,“不二”又让人们汇通对立的两边。只要把握“中道不二”的思想,就能圆通很多佛教的思想。若不能把握这种思维方式,就会纠缠于各种矛盾对立中不得解脱。

一般的思维方式总是被局限,所以禅宗针对“上乘根器”而说,它里面辩证的东西太多了。辩证的东西一多,掌握好度就不容易,掌握不好,“辩证法”就成了“变戏法”,就是所谓的“跨越一步,真理便成了谬误”。这个分寸,中国人就叫“中庸”,不要过,也不要不及,要恰到好处。这就是人文学科思维的艺术。

过去常说“辩证法活的灵魂是一切依时间、地点、条件为转移”,确实如此,世间没有绝对的好坏,此处好的,换个环境可能就变成了坏的,所以“神奇化腐朽,腐朽化神奇”。人要学会这样智慧的艺术是很艰难的事情。我们要学得不是知识,而是这种智慧的艺术。

二、多读原典

做学问先要打好基础,最好从原典入手。经常有同学问楼先生:学习中国传统文化该读什么书?楼先生的回答便是:多读原典,“三四五”,具体而言便是“三玄”、“四书”、“五经”:

三玄:《易经》《老子》《庄子》;

四书:《大学》《中庸》《论语》《孟子》;

五经:《诗经》《尚书》《礼记》《易经》《春秋》。

除去重叠的《易经》、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,总共是九本书。它们是中国文化的根源性典籍,如果不了解这九本书,就很难了解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;反过来,即使了解了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,但如果不能将它们统摄到这九本书里去,也把握不住中国文化的根本理论基础和核心价值。

又有人面对卷帙浩繁的佛教《大藏经》,不知从何学习佛典,楼先生给出了他的“佛典简目”——“九经、三论、一录”:

九经:《坛经》《圆觉经》《楞严经》《金刚经》(含《心经》)《维摩诘经》《涅槃经》《法华经》《华严经》《阿弥陀经》;

三论:《中论》《成唯识论》《大乘起信论》;

一录:《景德传灯录》。

“九经、三论、一录”主要是从中国佛教的角度给出的。

一录:《景德传灯录》为禅宗史料,禅宗讲“参公案”、“参话头”,有“一千七百则公案”,该数字就来源于《景德传灯录》,因此可借读此书了解禅宗的历史。

三论:《中论》、《成唯识论》、《大乘起信论》分别代表大乘佛教的前、中、后三个时期。《中论》代表前期的般若中观学;《成唯识论》代表中期的瑜伽行派,是唯识学的重要论典;《大乘起信论》有争议,从思想看,应该是在中观学与唯识学都发展起来后所形成的综合性的理论,有人将其归于如来藏系统,或真常唯心系的论著,是大乘佛教发展的新阶段,此说未必准确,但该书确实将中观和唯识的重要思想进行了汇通。大乘佛教思想发展过程中,有的注重本性清净的方面,也有的注重识染的方面,而《起信论》汇通了这两个系统的思想,且对中国佛教影响非常明显。唐代以来几大宗派都受到《起信论》思想的影响,其体系、理论都有《起信论》的烙印。

九经:《坛经》是中国佛教著作中唯一被称为“经”的作品,也是唐以后对中国佛教影响最大的禅宗的著作。

《圆觉经》、《楞严经》与《大乘起信论》属于同一系统,强调“真心”、“真觉”、“圆明真觉”,也被判为伪经,但它们对中国佛教影响巨大,研究中国佛教不能离开这两部经。

《金刚经》(包含《心经》),是般若空观、中观的基础,《金刚经》是般若类经典中极简明的,《心经》字数比它还少,要解答的问题却更广大;《心经》出现或许晚于《金刚经》,因为其中出现了“观自在菩萨”之名,早期的佛、菩萨都为统称,有名字菩萨的经典往往晚于无名字菩萨的经典。

沿《金刚经》下来,宣扬般若空的重要经典是《维摩诘经》,它显示了大乘佛教最核心的“不二”法门,有《不二法门品》,融汇了原始佛教分离世间和出世间、生死与涅槃、烦恼与菩提等,且提到了“心净即土净”;此外维摩诘是居士,得到佛陀弟子们的敬仰,说明佛教世俗化了。

大乘佛教从“空”到“有”,说到“妙有”,“佛性”便是妙有,《涅槃经》便是佛性的代表。

另外三部经是考虑中国佛教宗派所依据的经典而定的:天台的宗经《妙法莲华经》,华严的宗经《华严经》,净土的宗经《阿弥陀经》。

以上便是研究中国汉地佛教需要了解的经典。滋生的问题很多,以上仅是提出主线。若非专门研究佛教,可根据自己的兴趣挑选阅读。

对一般的佛教信众,应该更结合实践,可读《心经》、《观世音菩萨普门品》、《普贤行愿品》、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。学好《心经》,可以明白佛教最根本的“空”;《普门品》告诉人们要有慈悲的心,《行愿品》告诉人们要去实践,最后回向众生,《地藏菩萨本愿经》是讲地藏菩萨的大愿,也是普度众生。《心经》教人们“智慧”,另外三部经教人们“慈悲”,涵括了大乘佛教“悲智双运”的精神。

三、“四通”才能八达

楼先生还向中国文化的学习者们提出了“四通”的要求:中西东、古近现、儒释道、文史哲。只有“四通”,才能“八达”。做到什么程度是一个问题,但是至少学者们要有这样的志向。

中西东:中国、西方、东方。为什么要提出东方呢?东方除了中国,还有其他国家,跟中国比较接近的文化,如日本韩国,虽然其文化是从中国传过去的,但与中国文化仍有差异,从差异中能看到很多问题。另外,更重要的还有印度,印度文化中特别是佛教很有特色,它在印度以反对正统思想的异端姿态出现,其中又包含印度传统的哲学和思维,通过佛教体现出来的印度思想与中、西都相当不同。印度哲学应该被重视,纳入哲学教学之中,因为只有中、西是不全面的。简单的说,中、西哲学都是“肯定——否定——肯定”的思维方式,先承认现象世界的真实,再怀疑、检验它,最后来探求它是怎样的真实存在;以佛教为代表的印度哲学则采用“否定——肯定——否定”的思维方式,先认为现象世界虚幻不实,但不否认它的存在,最后通过对现象世界的分析,认识现象世界的真实面貌相是虚幻的。这样正好与中西方哲学配合。所以必须打通中西东。

古近现:古代、近代、现代。具体如何划分古近现三阶段暂不论,最重要的是不能光把眼光集中在古代或现代,现代由古代发展而成,不了解古代,如何了解现代?同样,不了解现代,也难以弄清古代。研究古代的最终目的也是希望它成为现代人进一步开发智力的资源,而不是为了古代而古代。所以必须打通古近现。

儒释道:儒家、佛家、道家。历史上的学者都是贯通儒释道的,近代以后分工,各人有专门研究的领域,导致“一孔之见”,看不到相互之间的影响,有时长篇累牍,也不能讲清根本问题。比如研究宋明理学,如果对中国佛教宗派的根本思想没有了解,对理学的理解便不能深入。

文史哲:中国古代学者也是贯通文史哲的,没有专门的文学家、哲学家、史学家,只是各有偏重而已。文史哲相互影响,常说的“文以载道”便有哲学的意味,“以史为镜”的“镜”中也是哲理。比如小说、戏曲、笔记等文学作品中记载了人们当时的生活、思想、感情状况,了解这些后再去思索当时为什么会有某种哲学思想的提出,便更容易明白。

“四通”并不等于平均用力,必须先站稳一个脚跟,站稳脚跟再扩展,扩展之后还要收回,有放有收,能进能出。

四、学点艺术

楼先生常说“伦理、艺术、哲学、宗教四者殊途同归”,建议学生们要学点艺术,他本人便是昆曲爱好者。

艺术对社会的影响不亚于宗教。艺术一旦公开到社会,便有其价值导向。在艺术门类中,音乐对人的影响最快,《礼记·乐记》中也讲到乐“感人心之深”、“移风易俗之快”是其他艺术门类无法相比的。当时“郑声”代表了“靡靡之音”,所以要“放郑声”。音乐对人心的影响,我们都可以去体会,雄壮的乐曲唤起人们的斗志,悲哀的歌曲让人心伤。

教育部门在贯彻正确的欣赏品味、欣赏能力方面可以有所作为,而具体的艺术样式不需要任何方式的限制和引导。艺术家的责任就在于不断提升欣赏者的欣赏能力和欣赏趣味、品味,而不是去迎合一部分欣赏者的口味。欣赏能力的技术性强一点,而欣赏品味是和人品相关的。从一个人的文学、艺术品味可以大致判断他的精神状态,所以艺术素养是人的培养中重要的方面,它不次于道德修养。可以说中国古代的“礼”更偏重伦理、道德,而“乐”更偏重艺术,二者相辅相成。艺术素养会影响整个人生、价值取向,甚至于思维方式。

艺术不管怎么表现,它总是要构成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的整体,如音乐总要高低、缓急、疏密搭配,不能使单调的,才能给人美感,任何艺术也都是如此。中外艺术皆同理,只是突出的方面不同。明白了这个道理,也会发现做任何事都是一样,所以古代说“文武之道,一张一弛”,不能孤立,要整体地摆平。懂得了这样的艺术道理,由此举一反三,体会到人生,体悟到做事,不能顾此失彼。如果能达到很和谐,便是生活的艺术。道不光是价值,还是方法。

做人的“礼”大家都应该学,变化心情、交流心情的艺术也应该学。艺术教育是所有教育中基础性、公共性的教育,在西方大学,即使是工科大学也有艺术系,它不是单纯地培养艺术家,而是给所有的学生艺术教育。西方的宗教在某种程度上便是艺术的宗教,通过绘画、音乐让人感受到上帝的神圣,而不是单纯的说教。

(本文根据课堂提问录音整理而成,后修改发表于《人文立本:楼宇烈教授访谈录》)

附:

楼先生闲谈昆曲

(年11月12日)

楼宇烈先生在昆曲课堂上

问:当年的“北京昆曲研习社”是一个怎样的组织?

答:完全是一个民间组织。过去大学中常有昆曲研习社、昆曲社之类的社团,北大原来有一个“谷音社”,一直到西南联大还有。当时在京津地区、上海、苏州、扬州地区,民间昆曲影响还在,大学中也有一些。解放后,文人雅集都渐渐没有了,到年《十五贯》演出后,昆曲又被提出来了,一批文人又积极起来,成立了“北京昆曲研习社”。有北京市市长王昆仑、文化部副部长某某行动起来,推举俞平伯先生为首。正好是一个过渡,俞平伯先生原本是北大文学研究所的,当时中国科学院社会科学学部成立,他就调到社会科学学部文学研究所,后来成立了北京昆曲研习所。当时基本上北京的昆曲爱好者都聚集在一起。

问:当时有多少人?

答:刚开始的时候人还是很多,有好几十人。后来发展六十年代,就有二百多人。很快到年,政治形势开始变化,批判文化部是“才子佳人、帝王将相部”,因为传统戏曲都是讲才子佳人、帝王将相的事,要求要有现代性,昆曲研习社也很难维持下去了。那时候也编排了一些现代戏,后来形势越来越糟,到年,俞平伯先生主动提出来停止活动。这一停就是15年,一直到年才重新恢复起来。

问:您当年是如何跟昆曲结缘的呢?

答:我比较爱好文学方面的东西,首先是从文本上欣赏。我在上海上中学时也听过一些昆曲演唱,梅兰芳的《游园惊梦》、《断桥》等,私心所好吧。大学毕业后有机会认识哲学系的一位老师,他知道我很喜欢昆曲,就告诉我北京有这样一个昆曲研习社,介绍我去了。

问:当时北大是否也有人教昆曲?

答:那时候还没有。文革以前,北大有些爱好者,主要是参加研习社的活动。研习社会举行一些活动。

问:是怎样的活动?

答:每周拍曲、唱曲,每个月有一次同期。同期就是昆曲爱好者聚在一起,有唱的,有听的,是昆曲爱好者的业余活动。一般是清唱,也经常会在同期上安排一两出整出的唱,连念白带唱,然后唱散曲。还有公期,公期规模更大,时间也更长,化妆在台上唱。各种活动还是很多的。

问:那时候是谁教表演呢?

答:有业余的老师,也有专业的老师。

问:参加活动的人那么多,他们能每个人都给予指导?

答:可以的。单独指导还是要找专门的时间,自己跟老师约好时间去学习。但那时候和现在不同,那时我的老师们很多,拿现在的话来说,就是家庭妇女,她们没有挣钱吃饭的压力,也有一些退休的老先生们。所以我说,不要小看那些家庭妇女,她们也能为社会做很大的恭喜,包括文化的传承,如教昆曲、教画画等。

问:昆曲的清唱追根溯源能到哪里呢?

答:昆曲最初就是清唱,是一种歌曲,所以叫“昆曲”。后来叫“昆剧”,其实最初都是叫昆曲。

问:是“昆曲”还是“昆腔”的名称更早呢?能否请您谈谈昆曲的腔?

答:当然是昆腔。明代有四大声腔,弋阳腔、海盐腔、余姚腔、昆山腔。我理解的就是运腔的问题,主要是怎样掌控气息;如果扩大一点,也包括整个的节奏等,但怎样运腔是重点。同样的音符、节奏,用的腔不一样,感觉也不一样。腔是很有特色的东西,属于在固有的音调上做的不一样的变化,“声腔”就是这个意义。

腔体现在运用上,我们也用“做腔”这个词,就是演员把特色突现出来。昆曲中有叠腔、擞腔等,如果把这些都去掉了,叠腔变成简单的“哆啦哆啦”、“咪发咪发”,唱得很平淡,不加入腔的运用,那就变成唱歌了。腔的概念确实比较泛,如“橄榄腔”,两头轻,中间重,像一颗橄榄,指的是声音的力度变化。这是很复杂的东西。

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把腔淡化了,为什么那时候说唱“京歌”,不是唱“京剧”呢?就是因为腔淡化了。昆曲也有这个趋向,腔越来越淡化,就便成唱“昆歌”了。节奏没错,音符没错,但就是没有味。腔还包括吐字、气口,特别是吐字中的头、腹、尾的把握,如果这些都没有,就丝毫没有戏曲的特点了,或者说没有“中国歌”的特点了吧。

现在谈戏曲改革,我觉得应该把它最根本的特征保存下来,不能取消根本特征。吐字本来就不同,它用的古音,比如说当时的“中州音”,如果现在都变成北方的普通话,就完全不一样了。当然这里也不是一概而论,有的可以变,有的不好变。以前唱京剧现代戏,都变成普通话的发音,但有些字始终没有能完全改掉,如“我”,在京剧不能唱成“wǒ”,那就没法听,也没法唱了,得唱成“?uó”。

问:昆曲的字音与现在普通话字音有很多不同吗?

答:读音与现代普通话不同的字很多,它有上口字,有点切音的意思,还有尖、团的区分,字头、腹、尾的把握等,以前非常讲究。到我们这个时候已经不那么讲究了。

来源:燕园人文历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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