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墨纸砚的角色担当
2023/7/23 来源:不详笔墨纸砚是书法家从事书法创作的工具,关乎书法家作品的风格趋向、艺术个性及审美特质。
筆
首先说笔:蔡琶《九势》说“惟笔软则奇怪生焉”,就是说因为毛笔的柔毫具有弹力,才能产生千变万化、奇伟瑰丽的书法形象。可见笔在书法创作中的功用,诚如昔人所言“丹青与文事,舍此复何从”。
笔以制作使用的兽毛的性状分,有硬毫、软一髦和兼毫:硬毫大多为兔一髦(也称紫毫)和狼毫,也有鼠须、猪鬃、山马毛等;软笔以羊毫、鸡毫为主;兼毫则软硬两种毫掺和制作,如七紫三羊、五紫五羊、九紫一羊及鹿狼毫、大白云等。
清代以前,书法家大多使用硬毫,宋代书家兼或使用软毫,如苏东坡、黄庭坚等。清代嘉庆以后,羊毫擅场,碑派书家多使用羊毫,硬毫有渐衰趋向。以笔毫长短而论,笔有短锋、长锋和中锋;另外,宋以前笔以硬笔为心,以它毫副之,宋代创制散卓笔,变有心为无心;以产地而言则有宣笔、湖笔等。
笔有四德:尖、齐、圆、健,聚拢笔锋宜尖,散开锥毛应齐,锋腰应圆满充实而不空虚,挥洒起来具足弹力,备此四德方为好笔。
笔的使用,有一分笔、二分笔、三分笔之说:靠笔尖三分之一为一分笔,以一分笔书写,点画瘦劲,如锥画沙,唐褚遂良、薛稷,宋徽宗赵估都采用一分笔;距离笔端三分之二到笔尖为二分笔,以二分笔书写圆润适中,劲健可爱,唐柳公权、元赵孟采用二分笔;笔腰至笔端为三分笔,以三分笔书写厚重、丰腆,颜真卿、苏东坡采用三分笔。
一般来讲写篆隶宜使用羊毫,篆隶点画婉转纤徐,柔中带刚,羊毫易于表现;写行草书宜使用硬毫,如紫毫、狼毫等(也可使用兼毫),行草流畅飞动,行云流水,挥运;楷书则可根据体势,略无滞碍,硬毫易于既可使用硬毫也可使用软毫或兼毫,因其点画迟速适中,转折方圆兼备、提按分明。
虽有“善书者不择笔”之说,但那只是相对而言,工具的原创功能不能忽略,并且书法家对于笔都有自己的偏嗜。找到一种挥运流畅、进退裕如、纵横驱驰皆能的毛笔,无疑给书家的创作插上飞升的翅膀。
王羲之写《兰亭序》即鼠须笔,其书法雄而秀、劲而媚的特质,即是鼠须笔刚中有柔的特性所致;东坡先生惯使鸡毫,他书法所谓“藏巧于拙。如绵裹铁”、丰腆厚重乃至被讥为”墨猪”的风格特征,正是由于使用柔软的鸡毫带来的。
清人张之洞力追东坡书法,也喜用鸡毫。有诗赞鸡毫说“新意缚鸡绒,三钱非鄙吝。盘辟尤如意,得自弋阳郡”;林散之先生尤喜用长锋羊毫,上海某书法家说他不喜欢用羊毫,更不喜用长锋,散老斥为外行话,并说欲写硬字,必用软毫,唯软毫才能写硬字,这话他不止一次说。
散老的草书即使线条至细,也圆劲挺健,如锥画沙,真是“锥沙自识力中力,灰线尤宜齐不齐”,他的独特的草书线条正是以长锋羊毫涩劲慢书而形成的;据刘质平先生回忆,弘一法师作字只需羊毫,而且速度极慢。
“师则聚精会神,落笔迟迟,一点二问,均以全力赴之,五尺整幅,须二小时左右方成。”他的简淡虚静、略无人间烟火气的字迹,正是羊毫的柔韧绵密使然。可见,笔之于书法创作关系甚大。
墨
其次说墨,远古使用石墨,其后发明掺胶法,墨的光彩始由胶而显现。古代制墨,有名的有魏晋时期的韦诞,即所谓“仲将之墨,一点如漆”者。五代则有李廷硅,他在墨料中加人多味草药和漆,制成的墨质坚纹细,书写时流畅自如,芳香沁人。
李后主喜其墨,赐以国姓,“李墨”遂名天下。明清时期制墨,流派纷呈,名家辈出,工艺精湛。墨不唯为实用品,更成为惹人珍藏的精美的艺术品。
“款派”、”休宁派”、程君房、曹素功、汪节庵、胡开文…不一而足。甚至许多文人自己制墨,演为风雅之事。阮元”研经室校书墨”、刘墉”清爱堂墨”、金冬心”五百斤油”、梁启超”饮冰室用墨”等等,寄托心志,兴味盎然。墨分松烟、油烟,松烟墨色淡雅,油烟墨彩光鲜,还有彩墨,五色斑斓。
古代多喜爱浓墨,写经及陈隋以来勾摹两晋及六朝人书迹、唐人墨迹,皆浆深墨浓,墨光黝然。苏轼是喜用浓墨的代表,他喜欢将字迹写得乌黑发亮,他谈墨色说,“喜其墨气湛湛如小儿眼”。看他的《洞庭春色赋》,墨沈黑亮,水气芬芳,正是善用浓墨的结果。刘石庵亦喜用浓墨,至有“浓墨宰相”之誉,其书法浑厚凝重,以浓墨彰显。
董其昌将淡墨运用到极致,他的书法墨色萧疏淡远,很好地表达了他所追求的禅意。他的《昼锦堂记》真迹,我过眼数次,墨色之美,非仅一个淡字所能盖,诚如王文治所赞:“书家神品董华亭,褚墨空玄透性灵。”“褚墨空玄”四字最可玩味。
当代草圣林散之先生最善用墨,他是画家,深通墨分五彩之理,他写字焦、浓、淡、枯、润五种墨色随手点染,诚如他自己诗云:”春雨滋涵浓欲滴,秋风十裂瘦仍坚。”他善用水破墨,将孙过庭所谓”带燥方润,将浓遂枯”发挥到极致,创造出一片浑茫的草书境界。
今人图方便,很少有人磨墨,大多使用墨汁,古墨已成为纯粹的文房清玩,珍稀的艺术品,即使拥有,又有谁会舍得磨用呢?那是何等奢侈的事儿。不过随着展览的不断增多,也有人磨墨作书,以求独特的艺术效果被评委青睐,这毕竟是好事。磨墨就是磨人,人品正是在磨砺中提高的。
纸
再次说纸,纸是中华民族对世界文化的一大贡献,也是书法家作品的载体,是书法家翰墨驰骋的天地。早在汉代初期,我国就有了纸。三国时期曹魏东莱人左伯所造的纸,光亮整洁,深受文人喜爱,南朝竟陵王萧子良赞其纸”子邑之纸,妍妙辉光”。
两晋则有麻纸,二王父子喜用麻纸练字,最早的文人墨迹《平复帖》即是麻纸所书。唐代有硬黄纸,极为精工,可以避虫蠢,又极富光泽,敦煌所传唐人写经就采用此纸。
宋代最著名的纸是澄心堂纸,为南唐所传,上海博物馆藏宋徽宗《柳鸦芦雁图卷》就用澄心堂纸。明有”宣德纸”,明清两代仿古纸热,仿薛涛笺、仿宋人金粟山藏经纸…乾隆皇帝极喜金粟山藏经纸,命人仿制,还以此纸印制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。
书法创作用纸,主要是生宣、熟宣、半熟宣三种。生宣泅墨快,产生笔墨氨氢的效果,适于抒情写意,作草书、行书宜用此表现。
熟宣、半熟宣乃是加工纸,半熟宣较熟宣加工程序少些。熟宣宜于写小楷、小字,能突显笔致的精到与细腻。半熟宣较宜于写大字,可作楷书,亦可作行草。加工纸种类很多,唐宋以来,笺纸盛行,直至民国鲁迅先生与郑振铎还广求名笺佳纸,制成《北平笺谱》。
明清两代制笺更为兴盛:金笺、五彩笺、粉笺、蜡笺…精彩绝伦,贡笺更是美轮美奥。至今尚可见到许多名家以清宫蜡笺所书楹联,雍容华贵,富丽堂皇,其精湛的工艺,令人叹服。
书法创作也有喜用绢与绩者,米芾《蜀素帖》即是几十年的旧绢所书,睹其淋漓痛快、振迅天真的书法,足见其适意至极。
从精美的印本观察,笔墨之间透着该绢精细的纹理,想见其织工精美,莹洁可爱;王孟津、傅山及明末清初诸贤颇喜用板绫作字,此绩光润细净,泅墨极快,孟津夫子正是以此创成王氏书法特有的块面结构,许多人不晓王铎的片片泅墨是绩本所致,刻意模仿,竟成东施效擎。
时至当代,书法创作颇重形式,主张所谓“形式至上”,纸的功用更被无限地放大。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书法评选,“评委好色”就被爆料,到如今,展厅之中白纸几乎被开除,充斥展厅的是各色花样的色纸,争妍斗艳。
市场上大量的加工纸竞相上市,什么泥金纸、水纹纸、磁青纸、粉笺、蜡笺等等,应有尽有。书法家也挖空心思,选择纸色,设计形式拼接组合,用于创作。斑斓的纸色组合出的精美形式,确实为书法作品增色了许多。今天书法家追求的所谓”形式感”、”视觉冲击力”,纸的功用是不能忽视的。
砚
最后说砚,砚大体不出”端砚”和”款砚”两大宗,讲究细腻而能发墨。端砚石品有”青花”、“火捺”、”蕉叶白”、”鹦鹃眼”等名目。款砚则有”金星”、”锦给”、”罗纹”、”眉子”等。自古文人爱砚,李煌被囚北土,衣带间尚携带晕石奇砚,相传《虞美人》词即以此砚磨墨填写。
东坡八岁于自家园中得石制”天砚”,喜爱款砚近乎痴迷,其赞龙尾砚歌日:”君看龙尾岂不材,玉德金声寓于石。”米莆则有抱砚而眠的传说,且著有《砚史》。
林散之先生曾得一碧桃小砚,色泽明丽,温润可爱,散老十分喜爱,铭诗其上:“小滴酸留千岁桃,大荒苦落三生石。凄凉曼倩不归来,野色深深出寸碧。”砚不仅供书家磨墨实用,更重要的是具有审美功能,玩赏砚石怡养性情,培养书家冲淡儒雅的性灵,其作用不可低估。
尤其今天,人们多使用墨汁,砚的实用功能也大大降低,但其审美特质日益彰显,砚已成为人们收藏赏悦的艺术品。
不唯砚台,笔墨纸砚明清以来即成为文人清玩,其陶冶性灵之功不可磨灭。书法家创作书法作品,尤须情趣高雅,不落凡俗。变化气质,陶铸性灵,作品才能流露出高迈出尘的韵趣。我很欣赏欧阳修的话:“明窗净几,笔墨纸砚皆极精良,亦自是人生一乐也。”
(来源书法临帖帮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