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先生张辛碑帖简说上
2022/11/18 来源:不详云南白癜风专科医院 http://m.39.net/news/a_9118206.html
碑、帖简说
张辛
学书,古时谓之“临池”。即临近砚池,吸水发墨,以濡毫泚笔学习写字的意思。
如何临池学书?凭空臆造,任笔为体,聚墨成形,当然不行,必当从其善者而求之,即须以书之得法之字为范字,以之为字模,经过与之接触,耳鬓厮磨,熏陶感染,以期由法书之字取代自己之字,使自己之字循规合矩,渐生神采,是谓成功。
图片赏析:石鼓文
然而,可以作范字之法书何处寻求?当然我国先圣时贤代不乏人,其手迹墨本最为可贵。可以观察其用笔使转,可以摩娑其溶墨入纸,可以展玩其结体章法,既能窥其一斑,亦可得其全貌。然则,谈何容易!名家墨迹历代都掬为旷世至宝,一般学书者基本无从得见。
幸好,古时为纪胜、颂功、旌德、志事的文字,惟恐不能历久,或“镂于金石”,或“琢于盘盂”(《墨子·兼爱下》)。其固然属于手艺加工,可能有失本来风貌,然则究竟去之不远。工匠刊刻技术能力有高有下,下者与原作必有距离,而高者甚或有所增益。不论如何,总是远胜于无。于是学书者可以就金临石而求之,把玩扪搎,从字口而索求笔画,观字底而领略风神。虽然毕竟有一层隔膜,但总归可以有所把捉。
不过这样寻求字模,必有时间、地点的限制,如欲置诸座右,朝夕观摩习读,则煞是困难。于是先人便发明了一种补救办法,这就是抚石展纸捶拓-—这是一种尽可能不失碑上字迹的印刷初步,但比印刷品具有凹凸感。虽然字底角度掩映的风神不可再得,但字口明晰可观。作为字模以求规范,则较之临场观原石无疑方便许多。
图片赏析:秦琅琊刻石
拓片就石取模,既对学书者提供方便,又有利于法书名迹的流传普及。将一些先贤时哲的墨迹摹刻上石,捶为拓片,或装帧为册,专供学书者习字临池,这就是所谓“法帖”。
在通常话语中,对于「碑』「帖』的概念是模糊的。常常混为一谈,或字帖或碑帖。其实,“碑”是“碑”,“帖”是“帖”,由来不一,性质不同,功用有别。一者旨在铭功刻石,属时人原刻,内容庄重而丰富,重在实用;一者主要为取范临习,刻意复制,重其艺术性,原多为信手率意之作,其内容或可忽略不计。于是书学上有了一个特殊的规定,即前者谓之“碑”,后者则谓之“帖”。历史上有不少学者对“碑”、“帖”做过专门研究,取得了显著的成绩。为了帮助大家在学习时有个基础性的认知,我们谨作以简介:
一、“碑”的发生、发展
前人论碑,常由三代(夏、商、周)开始。宋人欧阳修、赵明诚、郑樵,明人杨慎、郎瑛、沈镒、杨时乔、杜壹等都在他们所撰金石书中,收录有所謂衡山《岣嵝碑》、赞皇《坛山刻石》、卫州《比干墓志》及贵州《红崖刻石》等,而名之为“三代刻石”。实际均属穿附会之说,不足凭信。从今天所见拓本考察,都是较晚的东西。
图片赏析:西汉五凤刻石
我国最早的刻石,是唐初出土的“雍邑刻石”,或曰“岐阳刻石”。其形制有似高脚馒头,故人习称石鼓。《后汉书·窦宪传》李贤注曰:“方者谓之碑,圆者谓之碣。”明郭宗昌据之正其名为“石碣”,至确。“碣者,揭也。”(《汉书·扬雄传》)《说文解字》曰:“碣,特立之石。”可知碣实与碑不同。碑者,卑也,扁薄也,故指向死人。碣则指向生者。由石鼓文看,其与铜器铭文性质相同,亦属于铭功纪德之作,因此我们认为碣当是青铜彝器之替代转型。其字体为大篆,旧曰籀书。时代属春秋战国之际,是我国最早的石刻。与“雍邑刻石”大约同时或稍晚的,是宋时出土的《诅楚文》三石,字体与石鼓文略似。与石鼓同时或稍晚的还有一种石刻文字,即十二面体的玉柱“行气玉佩铭”,这是我国最早的关于气功的记载,字体已近秦篆。
秦始皇统一中国,为颂扬功德,延其霸业,曾七次东巡,每到一处,必有刻石。据记载计有峄山、泰山、之罘、琅琊、碣石、会稽等七刻。除“峄山刻石”外均见于《史记》。而只有“碣石刻石”称“刻碣石门”,其余均曰“立石”。可知前者疑为摩崖,后者形制据云与“雍邑刻石”无异。字体属秦篆,均出李斯之手,但碑文并不载后人著录。
图片赏析:东汉石门颂
陈槱《负暄野录》引梁尤袤语云:“西汉二百年无碑,盖王莽恶称功德,凡所在有石刻皆令仆而磨之,仍严其禁不容略留。”此论不知出于何处,正史无载。汉承秦制,秦尚不见墓碑,但有刻石,故西汉不见墓碑自是情理中事。西汉碑刻很少,不见墓碑、墓志、庙碑等,可收集到拓本并可确认者约有十种:
一、群臣上寿刻石(公元前年),篆,河北永年县。
二、鲁北陛石题字(公元前年),篆,原藏北大,后归孔庙。
三、广陵中殿石题字(公元前54年),汉隶,由江都转孟庙。
四、巴州民杨量买山记(公元前68年),汉隶,四川巴县出土。
五、霍去病墓石刻字(公元前57年),一篆、二汉隶,兴平县窦马。
六、鲁孝王五凤刻石(公元前56年),汉隶,孔庙。
七、麃孝禹刻石(公元前26年),汉隶,山东肥城,现存山东博物馆。
八、上谷府卿坟坛(公元前7年),汉隶,孔庙。
九、祝其卿坟坛(公元前2年),汉隶,孔庙。
十、莱子侯刻石(公元16年),汉隶,邹县,现存孔庙。
均字数很少,不成文。这里所谓汉隶,指西汉时所通行字体。
图片赏析:东汉史晨碑
东汉为碑刻盛世,可以称为我国碑刻艺术的一个高峰,碣、碑、志、阙和石经等一应俱全。当时所谓“门生故吏”往往在其府主过世后,如丧考妣,为其刻石歌功颂德,于是东汉桓、灵之际,真正意义的墓碑(石制)正式产生。建碑之风极盛一时,碑碣林立,遍及各郡。从郦道元《水经注》直至清末翁方纲《两汉金石》、王懿荣《汉石存目》、王琛《汉隶今存录》所著录,加上解放以来陆续出土的一些汉代碑刻,总数已达二百多尊。其著名的有《鄐君开通碑》(年)《三公山碑》(年)、《少室道阕开母庙神道阕》(年)、《北相景》(年)、《乙瑛碑》(年)、《礼器碑》(年)、《华山庙碑》(年)、《孔宙碑》(年)、《鲜于璜碑》(年,年天津出土)、《衡方碑》(年,)、《前后史晨碑》(、年)、《夏承碑》(年)、《孔彪碑》(年)、《鲁峻碑》(年)、《韩仁铭》(年)、《谯敏碑》(年)、《曹全碑》(年)、《张迁碑(年),以及“三颂”:《石门》(年)、《西峡》(年)、《甫阝阁》(年),还有《熹平石经》(-年)等。
若论诸汉碑的书法特点,可谓神韵咸备,又各具英姿。如《张迁》之质朴劲健,《乙瑛》之平正谨严,《礼器》之瘦硬通神,《衡方》之苍劲丰腴,《熹平》之方整入矩,《石门》之开张无羁,《西狭》、《甫阝阁》之古拙魁伟,《史晨》之古厚端庄,《曹全》之秀美典雅……
至于撰、书人,汉碑一般均不题署。今可考者惟《郭有道碑》,为蔡邕撰文。《熹平石经》多为蔡邕书。署明撰、书人的碑只有《武班碑》,为纪伯元书,《西狭颂》为仇靖书,《甫阝阁颂》为仇靖文,仇绋书等几尊。
图片赏析:北魏张玄墓志
三国时期,曹操一反前制,下令禁碑。但由于天下分裂,其禁令并未完全施行,仍出现不少墓碑和庙碑,著名者有曹魏《劝进碑》(即《公卿上尊号奏》,年)、《受禅表》(黄初元年,年)、《封孔羨碑》(年)、《范式碑》(年)、《曹真残碑》(年代不明)、《王基断碑》(年)、孙吴《九真太守谷朗碑》(年)、《禅国山碑》(年)、《天发神谶碑》(年)、《葛府君碑》(只见碑额)。蜀碑仅有个别著录,但未见真迹,多不可信。其它还必须提及的有著名的分别以古文、小篆和隶书书写的《三体石经》(-年)和褒斜道摩崖刻石《李苞通阁道记》(年)。三国时代碑字体一般仍为隶,个别为篆。《葛府君碑》则是为人所重的“正书鼻祖”(康有为《广艺舟双楫》)。此时,一般也不明署撰人和书人。
自西晋至隋统一可以说是我国碑刻艺术的全盛时期,墓碑、墓志、买地券、庙碑、摩崖、造像题记、石阕、经幢等自兹齐备。如果把秦、西汉喻为吐蕊,把东汉三国喻为开花,那么此时便可称得上是结实了。由于晋武帝曾下诏重申禁碑令,所以墓碑仍少,只有《明威将军郛休碑》(年)、《任城太守孙夫人碑》(年)、《韩寿表》(?)、《枳阳府君碑》(?)等有限几尊。庙碑有《皇帝三临太学辟雍碑》(年)、河南汲县的《齐太公吕望表》(年)和吉林《好大王碑》(属碣)。墓志是禁碑令实施后,墓碑转移地下,而慢慢发展起来的。西晋墓志已较多见。著名的如《管洛志》、《成晃志》《裴祗志》、《荀岳志》、《郭槐志》、《张纂志》、《石尟志》等。
西晋以后,或许是晋武诏命的作用,墓碑大大减少,仅见出土于西南边陲的《爨宝子碑》(年),但墓志却大大发达起来。近年南京出土的《谢鲲志》、《王兴之志》、《王闽之志》、《王丹虎志》等,竟引起一场关于王羲之《兰亭序》真假之大论战。但墓志最多见者还是北朝。我们今天所谓魏碑多出于北魏,实际是魏志。其次,造像记、摩崖和经幢也有长足的发展。石阕和买地券不减前朝。
这个时期重要的碑志有:
南朝
宋:《萧憺神道碑》、《刘怀民墓志》、《口熊造像记》、《爨龙颜碑》等。
齐:《吕超志》、《维卫尊佛记》、《萧衍造像记》等。
梁:《萧敷志》、《瘗鹤铭》、太祖文皇帝及萧正立、萧秀、萧宏、萧果、萧绩诸神道阕题记、《程虔志》、《始兴忠武王碑》、《刘敬造像记》等。
陈:《管境碑》、《赵和造像记》等。
北朝
十六国:《邓太尉祠铭》、《广武将军碑》、《吕宪墓表》、《梁舒妻华□墓表》等。
魏:《赵琱造像记》、寇谦之《嵩高灵庙碑》、崔浩《吊比干墓文》、王远《石门铭》、萧显庆、朱义章等《龙门二十品》、《大代华岳庙碑》、《司马元兴志》、《元显儁志》、《郑文公碑》、《云峰山石刻》四十二种、《杨翚碑》、《刁遵志》、《崔敬邕志》、《贾思泊碑》、《张猛龙碑》《元彦志》、《高贞碑》、《马鸣寺根法师碑》、《李超志》、《张玄志》(《张黑女志》)、《姚伯多造像题记》等。
东魏:《高湛志》、《敬使君碑》、王长儒书《李仲璇修孔子庙碑》等。
北齐:刻经之风大兴,多见佛经摩崖刻石。如《泰山金刚经》、《天柱山铭》、《水牛山文殊般若经》、《云峰山记》,还有泰山、岗山、铁山等诸刻,其他有梁恭之书《陇东王感孝颂》、《朱岱村志》、《西门豹祠堂碑》及《娄睿志》、《范粹志》等。
北周:周文渊《华岳颂》、《曹恪志》、《时珍志》及《张僧妙造像题记》等。
魏晋时期实际是中国汉字由隶到真的大变革时代。故此间早期碑铭字体一般多有隶书遗意,如《爨宝子碑》。晚期真书则基本定型,如《张猛龙碑》、《敬使君碑》《张黑女志》。这个时期,无论碑志,还是摩崖、造像记,基本统一的面貌,即大部分为扁体,而与隋唐最终定型的真书有较明显区别,故一般人称此时字体为「魏碑体」,当然归入真书。此时碑版题署撰人、书人的情况有所出现。至于魏碑的书法特点,自包世臣起多有论述评骘。康有为《广艺舟双卷四十六宗》根据特点分析为十六宗,虽不免有华而不实,故作玄虚之论,但是可供我们参考。
隋朝统一,开碑刻艺术一代新风。朱剑心先生曰:“隋碑上承六代,下启三唐,由小篆八分趋于隶楷。至是而巧力兼至,神明变化,而不离于规矩。盖承险怪之后,渐入坦夷。而在整齐之中,仍饶浑古。”此论基本正确。今天我们所见隋代名碑确有如上特点。如《龙藏寺碑》、《曹植碑》、《平陈颂碑》、《贺若谊碑》、《董美人墓志》、《常丑奴墓志》、《苏孝慈墓志》、《姚辨墓志》、《孟显达碑》、《郭芬碑》等以及历城之千佛山,益都之云门、玉函两山摩崖或造像记等都可看出承上启下的过渡性特征。
唐承隋而更向前推进,出现了我国古代碑刻艺术又一高峰。立碑之盛,较东汉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其时代特点可以概括为如下四方面:
1、上至皇帝下至大官僚、文人墨客都堂而皇之地参与到碑刻建制活动;
2、建碑制度化,依九品中正制,严格规定,等级分明;
3、碑刻多出名家高手,文词宏丽,书刻精妙;
4、道、佛经典刻石盛行。
图片赏析:隋龙藏寺碑
大唐三百年间,碑刻不下千数。摩崖、造像记、经石、经幢等不减晋;墓志、买地券依然流行、惟石阕似自兹消失。清叶昌炽曾盛赞唐造像记及经刻,说:“世竟称魏造像,不知唐刻之精,不可思议……”。其实各类碑刻都达到了空前的艺术水平。唐碑文一般均署以撰人和书人,撰书往往均出书家名笔,不惟文辞讲究,书写更是别开生面,真、行、隶、篆四体皆备,尤以真书最具特点和有代表性,而且数量也最多,故为后人称为“楷书”。其次为行书,复次为隶书,篆碑只见于碑额。真书虞褚为一派,以柔婉飘逸为特点;大小欧为一派,以险峻遒劲称于当时;之后颜、柳为一派,则以丰腴挺秀,树标一帜。自太宗倡导以行书入碑(《温泉铭》)始,行书大盛,欧、虞、褚、冯(承素)等除擅真书外,亦都兼擅行书。后来李邕更极精于行楷。隶书精能者有卢藏用、韩择木、崔邈、史惟则、蔡有邻等。篆书,李阳冰、瞿令问、袁滋鼎足而三,而首推李氏。
唐代名碑如汗牛充栋、不胜悉举。诸如虞世南书《孔子庙堂碑》,褚遂良书《雁塔圣教序》和《砖塔铭》,欧阳询书《九成宫》、《化度寺》,小欧书《道因法师碑》及新出《泉男生墓志》,颜真卿书《多宝塔》、《麻姑仙坛》,柳公权书《玄秘塔》、《定慧禅师碑》,李邕书《李思训碑》、《岳麓寺》。唐玄宗书《泰山铭》,韩择木书《告华岳府君碑》,李阳冰书《三坟记》等。
五代十国及宋以后碑刻仍多、但神采不及以前历代,多不为书家所重了。纵观我国碑刻产生与发展史,单就书法角度,可分为如下几个阶段:
第一阶段,春秋战国之际至秦统一,为“滥觞期”:
第二阶段秦至西汉末,可称为“秦刻期”:
第三阶段东汉至三国,可称为“汉碑期”:
第四阶段西晋至隋统一、以魏碑为代表,可称之“魏志期”:
第五阶段隋唐时代,以唐碑为代表,我们称之为“唐碑期”。
五代以至明清,特点基本同于隋唐,不足论矣。
(未完待续)
本文是在年9月应邀为欧阳中石先生创办的北师院(首师大)首届书法班”讲授“中国帖学概论”讲义基础上所做,原载《书学导论》高等教育出版社,.7。推发时略做改动。
作者简介
张辛,字此夫。著名学者,北京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中华海外联谊会理事,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理事,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、学术委员会委员,北京大学书画协会会长,教育部人文学科学位论文评审专家,中国最早的考古学博士之一。曾被评为“北大十佳教师”,被聘为全国“真语文”系列活动总顾问。
注:本文为张辛教授原创作品,未经作者允许请勿转载或抄袭。共同尊重作者权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