购物车里的钉子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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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加入购物车到确认支付，最快只需要几秒，就可以轻松完成一次淘宝网购。如此快捷的购物体验，大幅度地释放了人们的消费欲望，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习惯，也重塑了消费场景。

然而，当无数商品与订单拼凑出你我鲜活的日常时，也有很多商品长久地停留在淘宝购物车里，成为了常驻民与钉子户。它们被默默地放置着，舍不得删去，也等不来成功成交的那一天。

这些商品大多与遗憾与缺失有关。

我们记录了几个藏在购物车里的故事，其中有遗憾，也有憧憬，有后悔，也有不甘。在这些故事里，能看到亲情与爱情、理想与妥协、得到与失去。

01

王芳最想送给父亲的礼物，是几包四尺熟宣。

她的父亲是位老师，在大西北的小镇上教高中英语。父亲原本学的是理工科，在师范读书时刚好赶上“英语”专业引进，被老师用话一激，“你这么聪明，你能学会英语吗？”，转学了英语。毕业后，他听说乡镇缺人，索性直接回去当了老师。

在王芳心中，父亲是最好的老师。从19岁到59岁，他勤勤恳恳执教一线，带出了镇上第一个TOP2高校学生，拿过的荣誉数不胜数，从“省园丁”到“全国优秀教师”，“获得了教师行业基本所有大满贯的奖项”。

王芳说，他有过很多往上走的机会，但自己不愿意，喜欢待着一线，待在和学生距离最近的地方，因为这是最让他有成就感的工作。

父亲一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，写毛笔字算是一个。闲暇时，他总爱写上几笔，有时临摹王羲之的《兰亭集序》，有时抄写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。

那些字帖大多被写在学生做作文的练习纸背后，很难被完好地保留下来。

偶然一次，王芳看到同事用宣纸写字时，突然冒出了给父亲买一包好纸的想法。她给父亲提过几次，但父亲总是推脱，说自己有好纸，只是舍不得用。

因此，这些宣纸在购物车里待了很久，一直没被送出去。

他常常开玩笑，说自己的字只值废纸的价格。

女儿显然不这么想。即便父亲还没松口，王芳已经决定先斩后奏，把购物车里那包宣纸买回家，看着他用。

“好纸才能写出好字”，她准备这样劝慰父亲，还暗暗想过要把写好的字拿去裱好、收藏。

但命运总爱开玩笑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王芳的期望落了空。

车祸前一天，她刚刚从家里离开，父亲如往常一样送她去车站，她还能回想起父亲站在门口等她的身影，还记得到家后两人轻松地聊起天气。

没想到，第二天就接到了父亲离去的噩耗。

接下来是很长一段忙碌的时间，处理后事，安抚家人。之后，她终于能从滞后的情绪中反应过来。过去与父亲相处的画面，如同走马灯一样，细细碎碎地在脑子里来回播放。

读书时，她原本想去更远的城市，父亲舍不得她远走，她便留在省会；恋爱后，她带着男孩子回家，担心被反对，但父亲没质疑，说希望女儿在感情上少走弯路；结婚时，父亲亲自给她写了喜联，满满的全是父亲对女儿的美好祝福。

她爱吃香椿，父亲特意弄了片园子，种了很多香椿树苗。有一回时间不赶巧，香椿才有小芽发出来，她偏生想吃，父亲打着手电筒去菜园子里，在一颗颗树苗上找长出来的小芽儿。

她的最后一条朋友圈，恰好是父亲去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，是老教师勤勤恳恳地给学生线上讲课的样子。当时，她打趣说，这可是“名师在线一对一教学”。

和很多并不擅长直接表达爱意的中国传统家庭不同，王芳并不避讳这些，总会把想念挂在嘴边，能大大方方表达自己。

但如今，她仍然后悔自己表达得不够多。“他对我的爱，事事有回音，件件有着落。我对他的爱，就像淘宝购物车放了半年的宣纸，总觉得来日方长的事，却再也得不到回应了。”

02

在陈安的购物车里，曾经有一幅油画，价值一百万差一块。

那是前女友画给他的。

聊到和前女友的相识，陈安觉得有些戏剧化。

那是年，他从杭州回到老家，工作没有着落，在朋友的咖啡店打些零工，而前女友恰好是那里的常客。一来二去，两人熟识起来。

两个人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。前女友天性热爱自由、爱旅游，陈安隔三岔五就能收到她从某个景点寄来的明信片。

次数多了，彼此的心意不用言语也能知晓，双方默契地确定了关系。

圣诞将至，女友旁敲侧击问他有没有想要的礼物，他没好意思直接说，只是夸女友画画得好。

这是事实。女友从小跟着名师学国画，后来又自学了油画，在艺术方面颇有造诣，偶尔还会在自己的淘宝店铺卖画，来赚些零花。

对方听懂了他的暗示。没过几天，带了幅画去咖啡店。那幅画的底色是黑色的，有一只凤凰从湖底腾飞向上，要摆脱湖面下方那些阴暗的雾气。

他懂其中的含义。那时候，他从大城市回到家乡不久，生活有落差感，工作也经历着诸多不顺，情绪总是很低落，女友是在通过一幅画鼓励他。

那天在场的还有很多共同的朋友。他们拿这事起哄小情侣，开玩笑问陈安这画卖不卖。他坚定地摇头，“这画得好好保存着，一百万都不会卖”。

可惜，他没能保存这画很久。过完年不久，两个人正散着步，女友毫无预兆地提出了分手，陈安觉得突然但没多问，尊重对方的选择。

后来，他才从女友的信里得知缘由。

陈安天生性格闷，不爱说话，不爱表达，很多心思藏在心里，旁人无法得知，对女友也是如此。但维系一段感情总是需要很多沟通，爱得再深不说出口，别人也无法得知。

女友很难感受到他在这份感情中究竟有没有付出，也没有安全感。分手成为最后的结果。

同样在这封信里，女友提出要收回那幅凤凰。陈安没有拒绝。

但陈安始终都记得那幅画的样子，即使他一张照片都没来得及留下。

不久后，她换了工作，去了别的城市，两人的联系就此断了。直到他在她的淘宝店铺看到了这幅画，标价一百万少一块，这让陈安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。他想这或许是对方隐晦的表达，虽然分手了，但过去的经历依然有价值。

他想过挽回，但很快从朋友那里得知，对方有了新的感情，便不再打扰。于是，只剩下那幅画在他的购物车里安营扎寨。

03

林灵对暖桌的执念来源于一部日剧，《交响情人梦》。

当时她在杭州读大学，寝室里没有空调。到了冬天，空气湿冷，寒意渗人，盖再厚的被子，穿再多的衣服，都于事无补，只能手脚蜷缩着，靠意志力御寒。

很顺理成章地，当她从电视剧里看到家人朋友围着暖桌吃饭聊天的场面时，一下就被击中了，那种暖意隔着屏幕扑面而来，让想买一套暖桌的想法在她心里扎下了根。

林灵是个行动派。在她脑子里出现这个想法的第一时间，就打开了淘宝，寻觅起合适的商品，但一番查找后，她发现这愿望没那么容易实现。

最直接劝退她的是价格。一整套装备，暖桌加被子，便宜点的也要小一千，普通大学生无法轻松负担。再加上学校寝室的种种规则，把这类小家电划分到了违禁品的范畴，不支持使用。

她只好把心愿藏在购物车深处，等待可以实现的那天。

她想着毕业后，或许就好了。自己能有份稳定的工作，有独立的小房间，可以顺利安置下这件家具。但正式工作后，林灵意识到，一个暖桌很是奢望。

说来颇为曲折。工作五年，她搬家六次，像漂泊的浮萍，有些心酸。原因各式各样，有时是换了工作无法忍受长时间的地铁通勤，有时遇到过不好相处的室友，还碰到过室友提前退租，牵连她要承担过多的房租。

房子换来换去，有的空间太小，有的自带家具太多，有的格局不合适，竟没有一个能容纳下一套暖桌。直到现在，也是如此。

前不久，她刚刚搬进了新家，在繁华闹市区，地铁四通八达。为了平衡租金，房间不算大，约十二个平方，朝北，到了冬天格外冷。

看房的时候，她带着卷尺测算过房间尺寸，试图通过重新布局，空出一小方空间。

但事与愿违，即便是最小号的暖桌，也要75公分长宽的占地，再加上一定的空余空间，即便勉强塞下了，也得不到很好的使用体验。

然而，这间房间实在太满足她的预期了，离公司近，通勤时间合理，装修不错，小区也很新，如果仅仅因为暖桌放不下就放弃，多少有些可惜。

纠结再三后，她定下了房间，又下单买了另外一款取暖设备，占地面积小，取暖效率也不错，只是无法满足她坐在温暖的桌边看书或吃饭的期待。

生活中有太多需要妥协的事情了，房子的租金、价格、距离、室友都在考虑范围内，再额外考虑一个暖桌的位置，实属不易。

就这样，那款暖桌在购物车里安然待到了现在。

04

王芳越来越不爱回老家，仿佛这样就可以假装父亲依旧在老家的房子里等着她。但每当她打开淘宝购物车，看到那组没有送出去的宣纸时，现实又会冷冰冰地告诉她，醒醒吧。

这成为她心底的最后一根刺，拔不掉，烧不着。采访时，她反复说，“要珍惜当下，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去做”，好似在提点所有犹豫不决的人，珍惜每一次的重逢与见面。

那幅画没能永远在陈安的购物车里待下去。伴随着对方结婚生子，淘宝店铺关了，链接也失效了，仿佛情感的余温散了干净。

如今，他也有了新的感情，也愿意尝试着去沟通。那幅已经失效的画依旧印在他心里，告诉他，多说话多表达，不要再用沉默换取遗憾。

林灵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一个简易的暖桌。有个冬天，她购置了一款暖风机，放置在小方桌边，每每坐在地毯上吃饭，都能感受到暖风徐徐吹来，和她想象中的暖桌体验很像。
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暖桌已经不仅仅是一件取暖设备、一个小小的心愿，而是她心底难以舍弃的一个执念，更是她对未来人生的美好畅想，激励着她往上走。

宣纸、画与暖桌依旧提醒着他们过去种种。

在漫长的时光中，商品已经不再是商品，而被寄托了更强烈的情绪诉求，承载着人们的期待与心事，成为某个愿望的化身及载体。它们包裹着悲欢离别与喜怒哀乐。

这些购物车里的钉子户哪里只是钉在购物车里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他们明明就钉在了心头。

当购物车无声地见证着生活中的这些遗憾与失去、悲伤与不甘的同时，它也安静地提醒着我们每个人，珍惜当下，好好生活，多多表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