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度和尚与赵熙
2022/7/6 来源:不详↑↑点击蓝字,了解更多嘉州文史
俯瞰乌尤寺
在乐山古城对岸的清流之上,并肩峙立着凝丹叠翠的两座山,一座名凌云山,另一座名乌尤山。“凌云”之山名声宏伟,浩然正气,“乌尤”之名似乎有些怪异,莫名其妙,不知所云。其实“乌尤”之含义,历来也是众说纷纭。有说“乌尤”为梵语之音译,说是寺中有唐代时铜铸观音菩萨的化身“面然”,也称“乌尤大士”的佛像,因名“乌尤”。又说是取山林茂密苍翠,“乌之尤者”。还说原名“乌牛山”,因山形似乌牛出水,北宋时诗人黄庭坚觉得“乌牛”二字不雅,遂改名为乌尤山。
乌尤山又名“离堆”,《史记河渠书》载“蜀守冰凿离堆以避沫水之害”。相传乌尤山原与凌云山相连,战国时李冰在其两山之间凿渠分洪,减煞水势,使乌尤山成为“绿影一堆漂不去,推船三面看乌尤”的水中孤岛,又称“青衣别岛”。
乌尤山上的乌尤寺,原名正觉寺,创建于盛唐至德、乾元年间,距今约多年。唐大历期间,惠净和尚结茅山中。千百年来,由于兵患频繁,乌尤寺院屡遭毁坏,历经兴废与沧桑。清同治年间(—),峨眉山洗象池高僧东成、朗清到寺相继住持,始渐恢复寺院旧貌,后又重建如来殿、天王殿,扩建罗汉堂,塑五百罗汉像。
传度乌尤任主持传度和尚系苏稽人,12岁在乌尤寺出家,最先礼法胜上人为师。年随朗清和尚赴宜宾大觉寺受戒,后回乌尤寺。他聪颖过人,深得老方丈朗清和尚器重,先后任乌尤寺知客、监院,民国六年()朗清和尚圆寂,传度和尚接任乌尤寺住持。
传度大和尚
传度和尚虽然没有进过学校读书,但喜欢学习,他提倡出家人不但要深入经藏,并要学习文学、历史、经济,乃至书法、绘画,地理等。传度学问博洽,不但精研佛理,而且对儒学也有所见地。在建筑学方面更是极具天分,而且具有实践操作的经验。传度在乌尤寺主持年间,依山取势,巧妙设计,合理布局,先后修建了大雄殿、观音殿、弥陀殿、藏经楼、普同塔、青衣精舍等建筑。传度以农禅并重原则治理寺庙,身体力行,事必躬亲,自奉淡薄,深得全寺僧众的尊敬。
传度和尚在待人接物,交际应酬上是把好手,为接应经忏佛事,恳请各方资助,他不辞辛劳地四处奔走,常常天未亮就匆匆下山,直到傍晚才又赶回山上。传度和尚乐于帮助急难贫穷之人,他把“拔人出苦难,予人以安乐”看作是自己的责任。“对那些无依无助的人,他心甘情愿、当仁不让地作他们的护法神,作他们的靠山。”(遍能语)
上世纪30年代初,四川军阀刘氏二军将在乐山开战。为了保护乐山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,传度方丈不计个人安危,利用自己与两军首领相识的关系,往来于两军阵地,从中周旋调停。最终使双方军队撤走,避免了乐山城这一场浩劫。传度和尚这一事迹,在当地老百姓中传为佳话。
乌尤寺
传度和尚是一个深怀慈悲之心的出家人,他出家乌尤寺43年,与乌尤寺结下了难舍难分的情感。传度和尚任乌尤寺住持近20年,他一心关联着乌尤山的兴衰与沉浮,心甘情愿,任劳任怨,呕心沥血,不辞辛劳,为乌尤山寺的营建和发展付出了毕生精力。
赵熙传度交情深清末名士赵熙,字尧生、号香宋,四川荣县人。世称“晚清第一词人”,清末民初蜀中五老七贤之首。清同治六年()出生,家世务农。赵熙幼年读书勤奋,光绪十八年(),25岁中进士,科场连捷,年应保和殿大考名列一等,授翰林院国史馆编修,后转监察御史。
赵熙
赵熙天赋异禀,博学多才,集诗、词、书、画、戏于一身,尤以诗词与书法成就最高。当年赵熙的诗词曾风靡京城,门生甚众,令梁启超、胡适等执“弟子”礼向其请教。他一生著有《香宋前集》《香宋词》传世。赵熙的书法,融诸家为一体,绝俗挺拔,称之“荣县赵字”,世人喜爱有加,蜀内有传“家有赵翁书,斯人才不俗”之说。相传赵熙当年在荣县创办“文学舍”时,对学生诗文批改评语的手迹、常被人照抄换用,贴在课室里的题笺,稍不注意就不翼而飞,被人掉包收藏。
赵熙博学多才,抱负远大,却怀才不遇,无法施展。他因官场直言遭贬,于年从上海返回故乡,在荣州教书撰文,或以诗、书、画自娱,或寄情于山水之间。
年,赵熙就读嘉定九峰书院时,年仅20岁,他去乌尤山游玩,还在乌尤寺中留宿,后作诗《乌尤》:“多年于此宿,寺不记何僧”。那时他还不知乌尤寺方丈何许人也?赵熙与传度相识,应是在民国六年至七年间,即至年,赵熙同在这首诗叙中已然明示:“初与传度晤,计在丁巳戊午间也。”
止息亭赵熙书法
传度和尚一心向佛,广结善缘,广交名士,他的人品学识,在乐山有口皆碑。传度和尚敬贤礼士的品德,在四川佛教界、文化界也是众所称道。
赵熙居家荣州,荣州比邻嘉州,相距百余公里,每年夏天,赵熙都得到峨眉山消夏,途经嘉州时,他都得上乌尤山,拜访寺院高僧,请教佛理禅意,并在寺庙里居住。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,赵熙与传度和尚往来密切,他们会晤的次数多了,交谊也日渐进增。
香宋诗集
《乐山历代诗集》收录赵熙作凌云乌尤诗词百余首,其中不少诗词是为传度和尚而作。如《寄传度上人》“以绿为天地,师今释道安”;《传度上人赐茶》“乌尤山是众绿海,山僧昨赠乌尤茶”;《寄传度》“一室元宵寂,思君山翠居”;《谢传度上人赠茶》“自坚江上约,无日不思君”;《喜传度至荣州》“路经三日隔,人别八年来。一笑语无次,多时今未衰。”《送传度归乌尤》“落日公归去,嘉荣数驿亭。囊中一担古,杖锡万山青。”《得传度札》“书来三日到,安稳扣岩扉”;《答传度见邀》“期君持净业,还与远师同”;《新春寄怀传度大师》“仍持普门品,如坐落伽山”;《送乌尤长老还山》“慈云一片惠新茶,杖锡匆匆转汉嘉”;《传度大师赠经赋谢》“上人指与西归路,一卷金刚般若经”;《别传度大师》“还累石桥亲送我,青山无尽上人心”等等。如此之多,可见赵熙与传度两人交往甚密,也可见赵熙对这位大德高僧的敬重。
嘉州荔枝历史悠久,品质上乘,为嘉州名果之首。清末民初时,乌尤山上也有荔枝。每逢荔枝成熟时,传度和尚总是以荔枝迎宾相赠,赵熙印象很深,为此他还作诗多首。如《谢赠荔枝》“汉嘉山水青玻璃,珊瑚崖色秦离堆。上人结翠此中住,天鹅含子生荔枝。”《传度大师约啖荔枝,不果,筠笼摘惠,风露犹新,粒粒皆禅味也》“仙山三载别,明岁共峨眉。法语传诗本,禅心寄荔枝。”品味荔枝,即兴赋诗,以记其事。
乌尤寺诗
在传度眼中,赵熙是一个颇有学问和修养的人。在乌尤山寺院,传度对他十分尊敬。他力尽地主之谊,时常相伴赵熙漫步山道,泛舟岷江。常约赵熙寺内茶叙,谈禅论道,吟诗联对,两人言谈甚欢,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。对于佛法道学,乌尤史事,赵熙也经常向传度咨询求证,或相互切磋。赵熙深居荣州时,传度和尚专程前去拜望;空闲时,传度和尚还相约赵熙等雅士,一起出行,同游峨眉山、瓦屋山。由于他们彼此兴趣相投,性格相符,以礼待人,相互尊重,两人相交十分融洽,情谊尤为深厚,故成为莫逆之交。
“遍山尽见赵熙字”传度和尚任乌尤寺方丈近20年,他精心致力于乌尤寺庙山林的营建。在此期间,赵熙也与乌尤山结下不解之缘,为乌尤寺撰写了大量楹联、匾额和碑文。赵熙的翰墨因缘,使得传度方丈心血浇注而成的殿宇楼台增辉不少。赵熙的妙笔丹青,为乌尤寺沉淀了浓厚的文化底蕴,增添了美妙的诗化园林特色。如此这些,都是传度营建乌尤总体思路下的产物,由此也足见传度大师宏达卓拔的识见。
乌尤寺山门
乌尤山上,万绿丛中崇阁巍峨,古色古香;园中曲径回廊,花木扶疏,环境十分清幽。乌尤寺的大部分楹联匾额,均为赵熙所题,其诗文与书法的神妙超越前人,传之永久。
乌尤山门牌坊额书“垒砥”,二王笔意,山门楹联“江神上古雷塠庙;海穴通潮玉女房”,均为赵熙所书。碑刻“离堆”两字,亦为赵字榜书,雄厚峻正,稳如山立。
乌尤寺门两联:其一“地当迦叶佛时,早见青衣开化;寺与峨眉山对,西看明月高秋”;其二“寺门高开洞庭野,苍崖半入云涛堆”。大雄殿正中檐柱楹联“遍飞曼陀罗花,唯我独尊,天上地下;此即宝庄严土,出门一望,山虚水深。”均为诗人赵熙撰书,字字珠玑,千锤百炼,既体现了乌尤山环境的优势,又烘托出乌尤寺浓郁的禅意。
旷怡亭撰联“苏和仲山高月小,范希文心旷神怡”,系赵熙集苏轼《后赤壁赋》和范仲淹《岳阳楼记》语句而成,字是近代佛学大师欧阳竟无先生所书,文义书法堪称双绝,使旷怡亭大为增色。亭内面江壁梁上挂“如此江山”匾,字体浑厚秀雅。右侧壁梁上挂“如此江山”词匾,行楷字,均为“荣县赵字”风格。
尔雅台临崖而立,视野开阔。旧传晋郭璞曾在此地注《尔雅》,后经赵熙考证为汉犍为郡郭舍人注《尔雅》处。尔雅台题联“名字谁寻景纯上,江山如画聂阳西”是赵熙即事即景之作。室内正中壁上榜书“汉犍为舍人注尔雅处”,下面壁间镶嵌着赵熙的《尔雅台记》,魏碑笔法融入行楷,秀劲峭拔,是为“赵体”之经典。
登山道上有“止息亭”。赵熙撰联:“雨过林霏清石气,秋将山翠入诗心”。亭中壁上大书:“登山有道,徐行则不踬,与君且住为佳”,据赵熙弟子、学者邹善伯讲,此为赵熙先生醉后大笔一挥而就,笔法在端严之外,别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灵动之感。此句透露出人生哲理,耐人寻味,乃赵熙传世精品之一。
在乌尤寺大雄殿外,左右分立着八角双檐钟亭和鼓亭,钟亭外壁嵌有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,为赵熙楷书,凝重而秀媚。据说当年传度得此墨宝如获至宝,从成都特聘刊刻名匠杨执中上山,雕刻经文。传度方丈为名匠开出不菲的条件,每天三个大洋,且随他安排,不限进度,一天只刻一个字都无妨,唯一要求就是“刻得要好”。如今乌尤寺《心经》碑刻,保存完好,个字的经典,笔书功底深厚,石刻精湛神奇,二者结合,堪称传世杰作,为乌尤山“镇寺之宝”。
除此之外,赵熙还考证乌尤史料,撰写了《离堆佛楼记》《大雄殿碑》《化城铭》等。
乌尤寺里赵熙字
年夏,赵熙与陈石遗出面,在乐山乌尤寺主办了一次文化盛会,引来国内文坛巨匠张元济、林山腴、庞石帚等聚集乌尤,可谓文星祥集,称之为“丙子之会”。与会名士各以乌尤山为题,即席赋诗。此会收诗甚多,林山公认为有其价值,弃之可惜,提议将诗作汇集成册,传度方丈也认为是个好主意,特请来赵熙弟子邹善伯入山整理诗稿,传度撰写《乌尤山诗叙》,遂辑成《乌尤山诗》。“丙子之会”给乌尤山留下了一笔宝贵的文化财富,至今《乌尤山诗》木刻雕版仍存于乌尤寺藏经楼里。
同年9月,赵熙70寿辰,传度和尚命弟子遍能与诸同学前往荣县,迎接先生到乌尤作秋禊(江边一种祭礼)。传度方丈认为“雅会难逢,不可无纪念。”又将赵熙年近20年来有关乌尤寺的诗文汇集,请录于石,用以志盛。(可惜此碑在“文革”中损毁)
乐山乡贤郭沫若自来就对赵熙十分敬重,他自称是赵熙的关门弟子,曾经在家乡的乌尤山上,跟赵熙学字几月,在自己的笔墨里也可见其赵字风韵。年秋,郭沫若返乡之后,曾独自游览乌尤山,并作《登乌尤山》诗,开篇即吟“雨余独上乌尤寺,遍山尽见赵熙字”,表达出对赵熙先生的敬仰和思念。
传度毕生心尽瘁传度上人不仅持佛严谨,对待后学者更是真心护爱,为培育僧才,他不遗余力,操尽心血。他始终认为:“振兴佛教,首在培植僧才。人能宏道,得人则兴。续佛慧命,端赖教育。”传度对于弟子遍能,尤是慈父般的温暖和关怀,把遍能送到北京柏林佛学研究社深造,并主动介绍自己的挚友赵熙,与之相识相交,赵熙先生对年轻法师遍能感情甚好,曾诗赞遍能“年少耽书鹤立群,定知无本善为文”(赵熙《别遍能师》),遍能15岁时,赵熙就收下他为问学弟子,并为他亲授儒学、文学、诗词与书法。遍能有缘接近学富五车的赵熙先生,对他的一生成长影响至深。
传度塔
赵熙先生与传度和尚的交谊为手足之情,犹如“虽宋之东坡与佛印,不过是也”。赵熙在乌尤山上的日子里,时时处处,从这位名僧身上,看到传度方丈对朋友的真诚,对文化的重视。为培养僧徒,他从不吝惜钱财,而自己却省吃俭用,节衣缩食,一身粗制衣衫布满补丁,一日三餐与全寺僧人同堂。赵熙看在眼里,记在心上,深为传度和尚的佛家风范而感动。
抗日战争爆发以来,乌尤寺经济负担愈来愈重,传度方丈的身体状况也逐渐衰弱,脸上皱纹更加明显,给人感觉就是过分操劳。年冬天,积劳成疾的传度方丈再也支持不住了,胃痛不止,饮食难进,遍求城内名医诊治,非但不见好转,病势反而更加沉重。
传度方丈在弥留之际,仍然惦记着乌尤山上的事情,忘不了相处多年的挚友赵熙先生。传度在临终之前,向守护病床前的遍能法师嘱咐了三件事,其中一件事就是对待赵熙而言,要遍能认真去办。
传度和尚特别交待说:赵熙先生为乌尤寺千余年历史考据,功不可没。并留下若于诗文、墨宝,确有殊勋。无以报答先生,实我心中一大内疚。望每年寺内荔枝成熟之时,首选上等佳果,专程送往荣县赵府,切勿畏路途远迢而中止。先生若来乌尤小住,需接送护待,待先生恭而有礼,吾平生愿足矣!
民国二十七年()腊月初一,传度方丈圆寂,时年55岁。赵熙知悉噩耗,十分痛心,无法言语。后致函遍能,谓“和尚塔铭,不佞自任之。”于是,赵熙先生怀着对传度和尚的哀思之心,很快撰成《传度大师塔铭》。铭文简洁,词句朴厚,概括了传度和尚的一生,是传度上人高尚品德和完美人格的体现。
全文如下:
和尚讳崇正,字传度,乐山苏稽张氏。年十二出家。既主乌尤山,则修弥陀殿、藏经楼、尔雅台、观音殿、普同塔、青衣精舍、轮珠台、旷怡亭,而大雄殿工尤巨。不募四方,人宏檀密。乌尤本窭寺,至是眈眈大刹矣。和尚自奉薄,持佛号谨,生平不伤一生,于人尤宏济,遇事必任其劳。刘氏两军,夹江约战,和尚往返劝勿开炮,全城得安,人人悲泪。和尚于佛化创盂兰盆会,购置正、续藏经,城中建佛经流通处。本寺兴万年念佛会,竟其身瘁所应尽。以民国二十七年12月朔入化,年五十五。弟子宏善有学行。以熙雅故,立塔请铭。曰:
维古离堆,万绿如海。
有僧高居,绍隆法界。
百废具举,无佛称尊。
军民赞化,鱼鸟知恩。
了无万虑,所至仁济。
虔持佛号,默通圣意。
花雨一坛,竹风四时。
慈三昧光,山哀浦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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